他又在看我了,默不作声地站在操场的一个角落,隐隐约约在树荫下,用着极为奇怪的目光。带着点不解、责备,又有点怜悯,就好像有话要对我说。
我也不晓得在更早的时候他有没有这样,似乎是从我加入邱遥的小团体以后吧,邱疏开始用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眼光时不时的看着我,远远的盯着我看。
原本我以为邱疏在看他的弟弟,但我很快意识到他是在看我。
毕竟哪怕我勉强凑进那一群人中,也无可避免是站在最边缘的,而邱疏的视线总是稳稳的落在我这里,偶尔会偏到边上的人堆里,很快又看向了我。
但我不打算去询问理由,邱疏和邱遥两兄弟关系好像并不是很亲密,大体同我和自己的哥哥差不多吧。话不投机半句多,打个照面连点头的交情都没有,明明是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亲兄弟。
邱遥被好些人围在中间,大声说着他今天的发现:英语老师穿的黑色丝袜在膝盖弯上面有一个破洞,裙子没有把它遮住。他们说的嘻嘻哈哈的,越讲越下流,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总能讲的仿佛煞有介事。
在他们边上休息的女生们听不下去他们的淫笑,女班长忍不住用他们隐约能听到的声音嘀咕着:“怎么能这样说老师呀?”
邱遥将头微微后仰,刚刚运动过后的发梢上还挂着的汗珠子落下,他透过人群看到了她,笑嘻嘻地吹了下口哨吸引她的注意力,然后故意大声说到:“班长,哪回来上课你也穿嘛,肯定比老师还要……”他把话故意拖了长音,周围的男孩子跟着附和起来一阵哄笑。女班长羞红了脸,笑骂了句“下作胚!”便拉着小姐妹走开了。
其实我也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,就当作寻求认同感吧,我从来都是不起眼的,但是扎在人堆里给我的安全感显然比一个人游离在外头要强得多。
也可以说是因为我想看看为什么同样作为弟弟,邱遥可以过得这么潇洒,他好像不怕他的哥哥。然而仅仅在学校的时间我什么都观察不出来,下学的时候也犹如陌生人,于是只能理所当然的认为是他们的父母有所偏爱吧。
就像我的父母一般,对于我的哥哥,他们有十乘十的耐心和柔情——柔情还是夸张了,我们都挨过不少的打。但我的意思是,我遭受的嫌弃应该更多一点。
哥哥从来都不待见我,其实不止是他,对于父母来说,我的出生也都是一个意外,到来的猝不及防,我在母体里顽强的生命力最终使我呱呱坠地。
多一个人,对于一个家庭来说就是多一张嘴巴,多一份开销,年幼的我自然无法充当生产力;对于我哥哥来说就是多一个小孩分担父母的关照和爱,虽然我始终觉得他多虑了。
终于在一天放课后,我又不出意外地感受到他的目光,打量着我的后背,如同灼烧一般疼痛。我默默离开了人群,慢吞吞地转过身朝他走过去。
傍晚的余晖落在他的身上,宛若给他镀了一层朦胧的边,他的表情我看不真切。其实不只是现在,在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,他看起来就总是这样,像是夕阳最后落寞,以及夜幕席卷而来的阴郁。
“你不该和他们混在一起的。”他先我一步开口道。
我反应了几秒,嗤嗤地笑了起来:“他们?邱遥不是你的弟弟吗?”
“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。”邱疏盯着我,“你不该和他们混在一起的。”
他没头没脑突如其来的话实在让莫名其妙,倒有种他对我有万般的了解才能如此斩钉截铁地制止我,可是我同他们俩兄弟也不过是邻居的关系。在那拥挤又逼仄的弄堂里,人和人是贴近的,但人心不是。
邱疏他们是之后才搬进来的租户,原是吴奶奶的儿子在她病逝后租出去的。搬来的时候看起来匆忙又狼狈,甚至过了很久,独独他们一户犹如被乌云遮蔽一般终日阴翳。
还有漫天的叫骂声。
不过这倒是见怪不怪了。
在我少有的见到他们父母的次数里,邱疏的父亲看起来是个还算儒雅的男人,戴着一副被修理过但仍旧歪斜的细框眼镜,一只手时不时试图扯平衬衫的褶皱,夹着公文包步履匆匆地从我视野里消失。而邱疏的母亲呢?我几乎没见到过她。最常见,不,最常听见地是她哭着抱怨的声音,有对丈夫的,有对儿子的。只有一次,我像往常一样缩在角落望着窗外发呆的时候,看见她穿着一袭长裙对着窗户的反光,不紧不慢地转着圈。突然,她的余光似乎是瞟见了我,在僵硬了几秒之后我连她的裙角都望不见了。再然后,那扇窗户就被报纸糊上了。
家家有本难念的经。
“你怎么还训起我来了?”我反问他,“像是你很了解我一样。”
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,却被突然有人喊我的声音打断了。我愣住了,居然是邱遥在远处叫我。
我抛下了欲言又止的邱疏,大步朝着邱遥走了过去。我原以为他不认识我,甚至连我的名字都不记得,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。
“哎,我们在商量明天看点好玩的,你要不要来啊?”邱遥见我直挺挺地站着,一把把我拉到了他们人堆中间。
“什么?”我小心翼翼地开口。
“你先回答我们嘛,来不来看?”其中一个人开口了。
沉默了几秒,我大概听到有些不耐烦地声音,从嘴里挤出了“好的”两个字。
顿时传来好几声嗤笑,邱遥笑嘻嘻地说:“可不要说我们不把你当自己人,但是我们得找你帮个忙。”
“你爹不是卖碟片的嘛,哎,给我们顺几张过来!”
十几岁的男生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,还有说不完的黄色笑话,停不下来的性冲动。
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恐慌,在狭小的房间里,几个男生围在一起,充斥着好奇和混笑。我屁股上被父亲打完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,我坐的很不舒服,对碟片的内容也不感兴趣。
然后我听到了从未听过的声音,娇柔又纤细的女声,不明就里的碰撞声,白花花的肉体冲进了我的眼帘。
邱遥他们嘻嘻哈哈地讨论着,听起来似乎对这些事情驾轻就熟一般。
我努力地把自己缩成一团,眼睛却忍不住盯着屏幕,明明只是两摊人肉,到底是什么天大的吸引力呢?我陷入沉思,没注意到大家的目光竟然都聚集在我的身上。
“哈哈哈哈,邱遥,你看他,妈的居然看这么入迷。”
我被大力地推了一下,整个人顿时犹如陷入了冰窟一般僵硬,然后止不住的战栗。他们大笑着看着我,还有人上手来拉我的裤子。
邱遥的眼神满是戏谑,我不再看他,我还以为我之前的牺牲能够得到他对我的一点认可。在极度的紧张之下,我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劲儿手脚并用踉跄着爬出了邱遥的房间。
然后见到了门口的邱疏。
“这是正常的反应。”
我仍旧浑身发抖,在房间里一言不发。
“你哥哥不在家吗?”
过了几秒,我点点头。
“这是正常的反应。”邱疏又重复了一遍。
“这是正常的反应。”
“这是正常的。”
“这是”
正常的。
粘腻、冰凉、令人作呕的触感,在紧闭的房门里急促的呼吸声,嘎吱嘎吱的木地板上被溅到了什么。
“求求你…不要和我离婚…”
“我错了,我真的…我不是…都是一时冲动…”
“……”
断断续续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,邱疏有些呆滞地坐在门口。前几日的画面还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里,无时无刻提醒他发生了多么荒谬的事情。
他亲眼看见了,他最敬爱的,他的父亲,他最引以为傲的父亲。
他该如何。
以泪洗面的母亲又该如何。
“原来,男人的触感是这样的。”他的手抚摸着我的伤痕,“和女人不一样。”
我迷迷糊糊没有明白他的意思,只觉得空气里弥漫着的气味让我非常不适,大脑在短暂地宕机之后猛然意识到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。
莫大的羞耻心和恐惧心从心里产生,我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,明明是自己的家,我却落荒而逃。
邱疏因为被举报猥亵女学生而退学了,听到这个消息,我才反应过来那天他话里的意思。
多么荒诞。
我坐在位置上无所事事地看着雨水顺着屋檐往下流淌,邱遥依旧和他的小团体们热火朝天地聊着稀奇古怪的话题。
臀部的伤痕还有些发麻,我调整了坐姿,只是偷几张碟片,父亲打的我下手也太重了。
只是躯体罢了。